No.4｜追捕阿根廷探戈裡的愛情氣味

     圖片非原文登載，截圖自YouTube_The Tango-Sente of a Woman



追捕阿根廷探戈裡的愛情氣味
文/Seeing Wu
（原刊載於2011年1-2月高鐵TPlus No.20，版權所有轉載請註明出處）

前言

激情、佔有、猜忌、妒恨、渴求，在愛情裡交纏難分的欲望，是阿根廷探戈放肆無忌的感官之旅。僅僅是短暫的眼神交會，足尖相觸，剎那間消融的不僅是吞吐在空氣中濕潤的氣息，也融化了感官探索的界線，那些曾經束縛人生的種種念頭，此際，都成為可笑的執著。阿根廷的探戈，是一場追逐感官之最的緝捕遊戲，如果誰透露了悲悽，誰就是輸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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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髮式齊整的老紳士，帶領他怯懦嬌美的女伴滑進舞池。場邊由低音提琴、小提琴和手風琴組成的探戈樂團揚起撩撥心弦的樂音，穿著西裝和晚禮服的賓客紛紛抬起頭，凝望著這對不相稱的伴侶。紳士一手輕巧地點觸著女孩的背脊，一手扶持著她微顫的指頭。他的膝蓋禮貌地平行她的足尖，順勢推扶她的腰肢，滑動成傾斜的圓弧。怯懦的她，在旋轉的手勢裡，在他耳畔綻放甜美的笑容。突然，一不小心，腳步岔溢出該有的旋律，他即時挽住她細瘦的臂膀，她對他燦然一笑，因她明白，當下此時，她能對他交付完全的信賴。在樂聲嘎然而止的最後一拍子上，她的纖纖玉腿勾著他的足踝，在那一瞬間，她全然愛上眼前這為她開始一場感官之旅的盲眼男人。

從來是你情我願

這是電影《女人香》裡男主角艾爾帕西諾一段探戈演出。舞步既不洗練，當然亦毫無炫技可言，但見他優雅地引領女伴在賓客的目光裡時而旋繞，時而曳步，在頓停的短暫片刻裡，給嬌喘的女伴一個心安而體貼的擁抱。電影中飾演盲眼退役上校的他，睜亮雙眼，直視著一片漆黑的世界，輕摟著香氣襲人的舞伴。沒有眼神帶領的探戈，卻更契合意為觸摸的探戈拉丁文原字「Tangere」。

從膽怯、不安到信任、坦然、交託，美麗的女孩卸除了緊張的神色，跟隨盲眼上校的牽動、推移，找到兩人可以依存的默契。這不正是愛情的進程？在每一個轉身與進退之間，捉摸真正適切的節奏。有時腳步紊亂，有時手足無措，有時你擔心對方是否能準確地支撐你身體的重心，有時你有意不迎合他的游移。 

從來是你情我願的，探戈隱喻了愛情若即若離的曖昧，在親密相倚的兩人之間，又存在多少不能言說的秘密？但如果你願意，你能夠一點一滴交付你的心神，把矜持拋卻，讓不需言說的肢體回應，化為揭開秘密的鑰匙。

從來是無法捉摸

愛情是一隻任性的鳥兒，沒有人能馴服它……
當你以為捉到鳥兒了，
它拍拍翅膀，又飛走了……
如果你不愛我，我就愛你，
但是如果我愛上你，你就得小心了……

19世紀的大作曲家比才，把帶著阿根廷探戈風格的哈巴奈拉舞曲，寫進了他的歌劇《卡門》，那首著名的詠嘆調〈愛情是一隻任性的鳥兒〉（L'amour est un oiseau rebel）揉雜了柔媚、冶艷又難以馴服的拉丁風情。即便是驕傲的法國人，也無法逃脫探戈的緝捕。他們在探戈的樂音裡看見法蘭西人渴切、不矯飾的熱情，在頓挫分明的節拍裡，轉折了原本幽微的愛恨情仇。

要說探戈是一場舞蹈表演，不如說是一場短促的情慾劇。這場沒有褪衣激吻的戲碼，要如何挑弄觀眾對慾望的探索？在感官追索的經驗裡，最銷魂的往往不是赤裸胴體，而是那難以捉摸、愛人欲遮還掩的挑逗。在義大利導演法蘭西斯科‧羅西（Francesco Rosi）1984年的電影《卡門》裡，卡門讓廣場裡每個男人都為她心馳神往。那不是裸裎的欲望競逐，是在舉手投足裡流洩無盡欲念的表演。

把探戈融進佛朗明哥的舞步裡，讓兩種從拉丁文化裡滋養的舞蹈，交會成明媚動人的姿態。隨著卡門不斷撩動身上如行雲流水的裙袍，廣場裡每一位擁抱著女伴的男性，他們的心，此刻都像飛出鐵籠的鳥兒，嘰嘰喳喳地在卡門身邊圍繞。他們的眼神，在卡門身上游移，垂掛在她身上的衣裳，讓她美得像女神般奪目，而隨著節奏停駐於在場的男士身邊時，卡門則像抓住鳥兒翅膀一樣，揪住他們的心。

欲擒故縱的走位，是探戈特有的戲劇性風格，《卡門》以俏皮的歌詞和音符組合成這百年來最讓人著迷的「蕩婦」形象。把男人揪在掌上的風騷女子，在深諳調情之道的法國人手裡，才能變成讓人又愛又恨的絕世美人啊！

從來是如泣如訴

原來是小酒館和風月場所的娛樂，探戈在皮亞佐拉（Ástor Piazzolla）的點化之中，在上個世紀70年代搖身成和阿根廷畫上等號的迷人樂種，也席捲了衣冠楚楚的歐洲上流社會。他說，探戈是悲傷的、戲劇性的，不過，在行走時探戈、穿衣也探戈的布宜諾艾利斯，這是它專屬而無法替代的氣味。

曾經總在幽暗、失意、醉眼朦朧的所在吟唱的探戈，也悄悄地遁入古典音樂家的心門。馬友友的大提琴弦上，皮亞佐拉的音符既悲傷又激越，全然交付給這把貌似女性身軀的器樂。她豐腴、飽滿、哀婉，彷若地母的歌聲，把來自南美的樂音，重造為典麗的儀態。那是中國千年前蘇軾曾寫下的「其聲嗚嗚然，如怨如慕，如泣如訴」，在愛怨嗔癡裡，淚眼傾訴情愛的莫名難解。

一曲相思情未了，探戈總是在意猶未盡時驟然停止，當舞動的男女勾腿交纏停格於舞台上，那未說盡的故事也靜定在音符消失的剎那。而關於愛情的美好與不美好，追逐情欲誰輸誰贏，就留待下一曲探戈上場後，再由你去評斷了。

關於---- 探戈百年風華

阿根廷19世紀時發展出探戈這種純粹於本土萌芽、丰姿綽約的舞蹈，現已成國際標準舞大賽指定項目，也是阿根廷驕傲的國寶。探戈起源於1880年代，當時聚集於布宜諾艾利斯的移民，挨擠於大雜院、酒吧或妓院裡，工作閒暇就以歌舞自娛。探戈的伴奏音樂是2/4拍頓挫感強烈的斷奏式演奏，與這據說原是情人間秘密舞蹈的風格非常吻合，帶著隨時擔心他人發現的緊張感，頭部和手勢俐落的姿態，以及舞伴近距離貼合的探戈定位，都展現出一種似有若無的挑逗與激情。20世紀初，探戈在巴黎上流社會引起轟動，再「紅」回阿根廷後，讓探戈在此後2、30年極度風行。到了1970 年代，手風琴演奏家出身的皮亞佐拉透過古典作曲架構，讓原本被視為中下階層餘興的探戈，躋身為連古典樂壇也為之著迷的曲式。皮亞佐拉改寫了探戈的命運，他的名字也幾乎成為探戈的代名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