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台鋼琴琴腳旁有好幾件風格前衛的陶藝作品,牆上掛滿了鑲框的陶作,這個名為「樂土」的藝術工坊,是謝嘉亨與黃雅芳夫婦以琴音與陶塑合鳴的快樂夢土。他們曾在西班牙浸濡了多年的陽光,帶著金黃色的開朗與樂觀回到台灣,要在這塊滋養他們長成的土地上,把夢想唱成一首首樂章,隨著一輛輛從謝嘉亨手中掙脫泥胎、精巧成形的蒸汽火車,傳到每個熱愛藝術的人心裡。
謝嘉亨 × 台灣高鐵
撰文∣吳思瑩 攝影∣林永銘.謝嘉亨
(原刊載於2011年6月高鐵TLife No.18,版權所有轉載請註明出處)
l 童年時和父母搭乘火車回台南老家,造就了什麼樣的鐵道旅行記憶?
那是從民國50年跨越到60年代的台灣,當時的鐵道運輸班次遠不如現在這麼密集,中山高也尚未出現,所以大多數人都必須以火車為南來北往的交通工具。6歲之前的時光,我都是在台南祖父母家度過,所以乘坐火車往來新營和台北,或者父母來探望我,都是靠火車才能相見。記憶中的火車車廂總是很擁擠,也因為抱著小孩從車門出入太辛苦了,所以爸媽乾脆把我從窗戶扔進去。那時不見得都有位子坐,但阿兵哥一定會讓座給我。我記得火車都要跑很久,停很多站,但是每次搭都還是很興奮。在小孩子眼裡,觀察與火車有關的事物變成一件非常有趣的事!停靠車站時會看到各地的旅客、不斷在車廂內巡邏的查票員,以及小販兜售便當水果的叫賣聲,都是我腦海中,伴隨火車經過山洞時一明一暗的記憶。雖然爸媽都會說「小孩子快睡覺」,但趴在窗戶邊看火車停在第幾月台,離站後又跑回哪個軌道,是我從冒著蒸汽的快車搭到有冷氣的觀光號最喜歡做的事。
l 以瓷土創作蒸汽火車是從何而來的發想?過程中遇到什麼挫折?
我開始用瓷土做蒸汽火車,大約在14年前,也就是回國後隔年開始的。創作動力除了回應兒時搭乘火車的美好記憶,在西班牙留學時,看到仍在滑雪勝地載客的蒸汽火車,每一輛火車細節外露流露的古典工業美學,以及有各種設計造形的歐洲高鐵列車,讓我更著迷於觀察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。逐漸地,我成為了非常喜歡研究火車的鐵道迷,蒐集很多模型後,當然就想買更大、比例更精確的。直到我跟太太提出想買1/35大比例的火車頭模型時,太太說:「反正買了也是擺著,要不要自己做?」這個激將法果然奏效,於是我就一頭栽進用瓷土做火車的世界。當然,失敗的次數非常多,因為早期我要求自己的作品得一體成形,但火車有很多複雜的零件,做起來就像畫精密的工業設計圖一樣,要很精準。除此之外,瓷土保溼也是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環,所以種種細節都比以往的陶藝創作還更艱辛。
l 到西班牙留學時,如何開始接觸閃光釉?
發現閃光釉,也是偶然在西班牙逛藝廊時某件藝術品,一看覺得很漂亮,就買下來收藏。後來跟指導教授談這方面的技法學習,因為閃光釉的運用,很大部分是屬於科學範疇的,跟我們想像天馬行空的藝術創作很不一樣。它的燒成技法很複雜,在釉藥上、銀溶解於水的燒製,都是藝術家面對美學與科學如何完美結合的考驗,所以歷經了一年多才有雛形。回國展開火車創作,因為考慮蒸汽火車原來是黑色,但希望能營造出復古的感覺,所以試著用閃光釉,讓它顯現出華麗的金屬色澤。這14年來,從我手中誕生了50部蒸汽火車頭。這是一段自我磨練的藝術之路,一方面在瓷土創作的技術與工法上提升許多,也找到自己喜歡的創作方向。不過,我同時也繼續找尋、發掘新的創作挑戰,才不會受限於技術與工法的迷思。
這50件火車頭是一套完整的作品,是我與家人珍貴的收藏,不會將它們販售,因為我希望能透過更多展覽,讓台灣人了解鐵道運輸,把有深度的生活情感,透過火車講出不同的故事。
l 以五年級生的角度,你對於台灣社會生活方式與傳承文化有何想法?
十多年來因為到處搜羅老火車頭的史料,讓我對鐵路發展有更深入的了解。在日治時期開通的縱貫線,也就是我們今天熟知的西部幹線是跟人居住、活動的環境完全融入的。它與繁華的地方共生,因此可以看到台灣西部的生活都以火車站為發展中心。就我的觀察,火車展現極為強烈的秩序感──它一定要在鐵軌上跑,不能脫軌。同時火車也是屬於群體的,因為一定會有很多人一起坐在上面,緊密地共享火車運輸的時光,這樣一來,能夠衍生的故事就很豐富了。
我的蒸汽火車作品能堅持到現在的成果,也跟表現文化層面有很大的關聯。7、8年前,我的火車頭作品只有6台,但有一位學長提醒我應該把能找到資料的老火車頭全部做出來,讓大家去看、去體會,藉由這些作品認識自己,認識我們的歷史。當初我就是在中央圖書館應清代與日治時代的使料理,靠著模糊的歷史照片,確認以前買火車是跟歐洲哪個廠買的,透過考究才能重現老火車頭的每個細節。我很希望能在這些作品裡呈現台灣文化認同,以蒸汽火車講述台灣多年的文明軌跡,如果沒有這些功成身退的老火車,台灣也許就不是現在的模樣了。
隨著年紀增長,會不斷思索有什麼文化可以傳給孩子?怎麼跟下一代說台灣的故事?這些都是「空口講不懂」,必須讓孩子們看到台灣曾經有什麼樣的文化軌跡。當西班牙朋友來台灣時,如何介紹台北就可以看出我們對這塊土地的想法。歐洲人喜歡看台北真實的樣子,比如說到迪化街,他們就能感受到台北人幾十年來生活的面貌,這跟我到西班牙會去看古蹟是一樣的。
l 創作生涯裡,是否有對你影響極大的人?
在西班牙留學的時光,奠定了我這一生的創作方向。剛到歐洲時語言的障礙與對釉料、陶藝技術的不了解,讓我吃了不少苦頭。但遇到了出身陶藝世家的主修教授後,他教了我閃光釉,也告訴我「藝術家不能不賣作品!賣了才有動力,有流通有評價。」因此,我留學期間,就開車載著作品周遊列國。從馬德里到佛羅倫斯,2400公里的路程,讓我知道了各國人的藝術品味,比如說義大利人熱愛紅色,法國藏家則喜愛不上釉的粗糙質感,這些都是靠實戰經驗累積的。直到現在,我都和這位教授保持聯絡,一日為師終生為父,甚至我的小孩也以他名字譯音來取名。
l 創作之餘,你會從事什麼休閒活動?接下來有何計畫?
我平常很愛組裝模型,有空時我也常騎單車或爬山,這些興趣都能讓我從工作的專心忘我中抽離。其實創作已經是我生活裡不能割捨的一部分,每天早上我都會把精神最好的狀態留給藝術創作,下午以後再去做其他的事情。
現在蒸汽火車創作算是告一段落了,而由於我家族在大稻埕住了19代,所以我開始要去做跟迪化街老建築有關的主題,把台灣庶民的生活元素表現出來。對我而言,寫實是創作過程,不代表全部,我只是追求創作出來是美的、完整的作品。我認為,生命本是一場夢,每個人都要靠自己的力量去逐夢,不要讓夢境成空,那就太浪費來世上一遭的機會了。
謝嘉亨小檔案
1965年,是陶藝家謝嘉亨出生的年代,也讓童年的他,搭上台灣蒸汽火車南北奔馳的末班車。從窗戶被塞進座位上的小男孩,不知道成長後的自己會成為不折不扣的鐵道迷,還用雙手將瓷土塑形,做出了記憶裡雄偉,但現實中卻已跑不動的退休老火車。在復興美工畢業後,謝嘉亨前往西班牙馬德里深造。他選擇了相對冷門的陶藝創作,在1996年求學期間獲西班牙國家陶藝比賽第二名。回國後,2006年以〈奮力向前〉台灣國家工藝獎二等獎,2010年曾代表台灣參加法國色維爾(Sevres)陶藝雙年展。如今,他手中的夢土,仍然不斷地將夢想一一成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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