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們開始尋訪石門茶鄉老茶人時，從巫宗仁區長、農會李廠長到在地老居民，每個人都異口同聲推薦：「一定要找謝班長！」究竟謝班長是何許人？竟在石門無人不曉？
製紅茶使用的純銅打造的機器已有68年歷史，運轉聲音響亮，至今仍服役中。
採訪｜吳思瑩
攝影｜吳金石
就在一個天晴風徐的好日子，我們造訪草埔尾的草里製茶廠。「草埔尾」聽來有趣，原來是因地勢平坦、雜草叢生而得名。這兒也是石門開闢最早的地區，康熙年間即有漳州謝姓移民渡海登陸淡水，輾轉至此開墾。茶廠內幾棟紅磚老厝是日治時代留存到現在的民宅及工廠，一走進客廳，謝班長早就砌好茶安坐以待。
三代茶人一條心
「一輩子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」，這句話無疑是謝國村一生奉獻茶鄉的最佳寫照。
人稱謝班長的謝國村，是1980年代與石門區農會起頭推廣硬枝紅心鐵觀音的先行者，他受邀擔任農會裡的茶業產銷班長，從茶業栽培、病蟲害防治到採摘時機，茶農都找機會觀察跟進，從此成為石門茶業的指標人物。
製茶多年來獲頒的獎狀、獎杯、匾額，就是謝班長客廳最佳的擺飾。最令人驕傲的是，他曾在1998年臺灣省十大傑出專業農友選拔中，以「茶業」這個專業項目角逐勝出。
「從小我就看著爺爺半夜兩、三點開始走路去南港教人做茶，而我開始做茶時，淡金公路還沒有鋪柏油呢。」1936年出生的謝班長，自15歲就跟著爸爸種茶、挑茶、製茶，轉眼已過了60個年頭。他的祖父謝泉是日治時代大正年間的製茶師傅，獲官方聘為巡迴教師，經常到南港、紗帽山、汐止一帶教農友種茶。他說祖父也是從孩提時就投入茶業，當時的茶葉品種多達40種，但品質參差，直到後來有改良廠才慢慢淘汰。
至於父親謝木得則創辦了草里製茶廠，在昭和三年、七年分別奪得玄米茶一等賞及二等賞。謝國村回憶，在製茶外銷高峰，家中有5名以廠為家的長工：「當時都要用手工製茶，因為市場需求量大，工人分兩班制，老闆不但要自己做，還得盯著工人，非常辛苦！」他說，最盛期茶廠曾兩天生產1萬斤，工人清晨兩點就要出發，每人擔100斤的茶葉去臺北賣！「為了維持好品質，機器開關一開，一個多月沒有停機，還經常得24小時連夜趕工。」
圖｜昭和三年，謝班長父親謝木得奪得玄米茶壹等賞。
好心才能做好茶
60年只做同一件事，謝國村不但從祖父、父親身上得到茶人真傳，更重要的是他有心傳承！現在已經當阿公的他，仍然心繫著這是阿公交下來的家業，「因為我很聽阿公的話，這是他傳給我的，我就要好好做下去。」他說，在茶山步道旁的這片土地都是祖父留下來的，整片多達2、30公頃。現在和孫子謝宜良一起種植3公頃的面積，而祖父手栽的百年茶樹也仍在這兒，感覺就像他無私的眷顧。
「做茶有三心──愛心、用心、耐心！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發自內心，道德放第一。」跟著謝國村走在茶園裡，他抓起一隻黑溜溜的茶蟲說，種茶最辛苦的是除蟲。他認為，「事在人為！」茶農一定要願意多花精神時間去顧茶園，不投機取巧。
圖｜害蟲咖啡木蠹蛾、茶小綠葉蟬，三十幾度高溫就會死亡，但仍須經常巡園徒手除之。
他不標榜自己的茶是有機茶，但要有「農業道德」是他最看重的。「道德要做好，做事才會有信用。」因為祖父種茶時也沒有農藥肥料，謝國村維持阿公的高標準，「不要打壞自己名聲，使用農藥，茶農吸到更多。」他手不停除蟲除草，提醒我們：喝茶是為了健康，茶不加農藥，一定有好處，濫用農藥不是害人害己嗎？
1980年代謝國村也經歷政府推銷農藥的階段，那時農藥肥料的確帶來高產量，但在30年後的今天，質已經凌駕於量，「天敵會吃害蟲，灑農藥反而把天敵殺死。」他自己檢討之後，深刻感受到，這麼做不但不道德，也沒賺到錢，發現人工除草才是對茶樹最有利的方式，所以這十幾年來整片茶園都不再灑藥。這時，一隻蚱蜢跳上謝國村手心，彷彿回應著這位用愛心守護茶園的茶人。
謝班長提醒，老茶要用沸水，香味才會出來。壺內茶葉約放五分之一或四分之一，第一泡到第三泡10秒以內要倒出來，接下來則採三十秒、四十秒漸進。
回甘觀音韻
當我們從空氣清新的茶園回到茶廠，喝一杯謝國村用龍眼木炭烘焙的鐵觀音老茶，一時間，暑氣乍消，喉嚨甘韻不絕。「硬枝紅心是石門的獨特品種，是支持石門鐵觀音厚實氣味的國寶級茶樹。我們以前都用手工採茶葉，但因為硬枝紅新芽少葉厚，發現機器採品質也沒有改變，就一直維持這麼做！多出來的人力反而可以更專心照顧茶園。」謝班長說，茶園因為每排茶樹的距離窄，每年得雇用人工拿鋤頭翻土。至於茶葉一年一般會採收4到5次，如果水分不夠就發不出來。它說起了茶農熟知的俗諺，「榖雨過三天沒採收，茶葉變樹皮」就是說石門春茶通常在農曆節氣「清明」之後的「榖雨」開始採收，不能拖太晚，以免春茶老化，做出來的茶就不對味了。
謝國村說明，翠玉、金萱適合製作成香冽清純的烏龍，而硬枝紅心臺灣其他地方都沒有，靠這樹種做出來的鐵觀音，好就好在它的回甘度。「烏龍和鐵觀音兩個氣味相比，一個外放，一個沉。」至於石門鐵觀音和木柵鐵觀音又差別在哪裡？他分析，石門的硬枝紅心適合做老茶，因為苦味比較重，特色就是將水分控制在5%以內，乾燥狀況佳，才會有特殊香味。
上｜謝班長自我解嘲，做茶一甲子，賺到3張登記證。
下｜新茶茶湯清亮，甘甜生津。
「老茶喝起來不能澀，烘焙不夠或年份不夠，都會影響氣味。如果能放到七、八年以後就不錯，也有十五年、十八年之久的。」謝國村現在把心力放在研究老茶上，但他說，不論老茶新茶，製茶過程都要按部就班，不能急躁，一個步驟錯，茶菁就不能製成好茶了。
一般來說，採收茶菁後，就開始進行室外日光萎凋、室內萎凋、回軟、揉捻、初乾、布巾揉等，直到殺青為止。過程中的「曬、翻、炒、攤、揉、揀、焙」，都仰賴製茶師傅敏銳的觸覺及嗅覺。「專業技術是做茶生存最重要的條件，有良知的茶農只會賺取合理利潤，一斤上萬元的暴利是不會長久的。」把一生交給茶鄉，沾染一身茶香的謝國村自我解嘲，「我做茶這麼久，只賺到三張登記證。」當我們手中捧著謝班長剛剛斟上的陳年鐵觀音，那紅得亮晃的茶湯，恰與他因長年看顧茶園而曬得黝黑的膚色相輝映，那也是炭火煨出的神氣，是老茶人不息的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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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｜以竹子釘茶樹的壓條法。
茶香四季飄
種茶是很費人力的工作。栽種前必須先整地，再經由壓條法長根後取得株苗。茶株種植呈列，株與株之間、每列之間的間隔約3尺，即90公分；栽種後必須培土、除草，約三至四年方能採摘。經由石門茶農多年的經驗判斷，硬枝紅心不似高山茶樹種葉芽細嫩，用機器採收品質也與人工採收相同，一年可採摘4次左右。其中以4到5月，農曆清明之後所採的春茶量最多，品質佳美，而冬茶味道甘醇，也是資深茶農引以為豪的。
一鄉一休閒
2001年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推廣「一鄉一休閒」計畫。當時希望能試行石門茶鄉做茶品茶體驗，因此特別製作了茶葉製作過程「宣傳照」，現在看來頗為復古別緻。這些海報都是謝班長珍藏懸掛在製茶廠裡的重要紀念，他特地取下一一讓我們記錄存影。
寫得真好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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